1888年,世界妇女理事会(International Council of Women)成立,是最早的世界性妇女组织之一。开始时,其下属的国家级妇女理事会极少。第一次五年会(Quinquennial)在美国芝加哥,于纪念哥伦布发现美洲四百年的世界博览会同期举行,邀请了很多非理事会成员的妇女代表,举办了世界妇女代表大会(World's Congress of Representative Women)。第二次五年会将于1898年在伦敦举行,同样希望请到世界各国的妇女代表,举办世界妇女大会(International Congress of Women,旧译万国妇女会)。
1896年,李鸿章出访欧美多国,行程丰富,和多方面的人都有接触,其中也有世界妇女理事会成员。例如,李鸿章曾到访美国妇女理事会展室,并获赠了介绍妇女理事会历史的书籍,而加拿大总督夫人伊什贝尔·哈密尔顿-戈登(Ishbel Hamilton-Gordon)正是世界妇女理事会主席。她们应该向李鸿章提出了邀请中国妇女代表参加世界妇女大会一事。
李鸿章结束访问,乘船回国。那时在远洋航船上中国女性还是很少见的。李鸿章注意到同船的乘客中有一名中国女子,便派一名下属去了解情况。这名下属和女子交谈后,又找来翻译罗丰禄,因为女子是福州人,不会说官话,而罗丰禄也是福州人。李鸿章了解到,这女子名叫黄端琼,父亲黄乃裳是一名举人,三叔是两年前殉国的致远舰副管带黄乃模,便请她来见。李鸿章见她举止得体,英文流利,于是请她作中国妇女代表,出席世界妇女大会,又将介绍妇女理事会历史的书籍赠与她。和黄端琼同行的美国女传教士梅布尔·哈特福德(Mabel Hartford)也参加了这次会面,她又向李鸿章推荐在美国医学院毕业的福州人许金訇,得到李鸿章的认可。于是,李鸿章就在归国途中,选定了两名福州女性作为中国代表。
这两名福州女性得到此机会,与美国基督教会美以美会有很重要的关系。福州是美以美会在中国最早的传教地区。黄端琼的父亲黄乃裳是美以美会教徒,也是一名称为劝士(Exhorter)的初级传教者。黄端琼在教会所办女子学校接受教育,和传教士薛承恩(Nathan Sites)的女儿(Ruth Marie Sites,黄端琼叫她“薛姑娘”)是好友。黄端琼成年后,父亲有意在南洋为其择婿,而黄端琼却趁父亲离开,和薛姑娘一同前往美国。父亲得知后大怒,黄端琼却继续在美国的行程,在多地参加美以美会女传教会的活动,又进入马萨诸塞州的拉塞尔学院(Lasell Seminary)学习。黄端琼在美国生活了约一年,不知是终被父亲说服,还是无可奈何,她放弃学业回国,却正巧与李鸿章同船。黄端琼此次归国,本来至少是悻悻不乐的,获得代表中国妇女的机会使她感觉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心情宽慰了很多。黄端琼回国后很快就前往新加坡与当地华裔林文庆完婚。林文庆毕业于爱丁堡大学医学院,后来执掌厦门大学十余年,黄端琼的妹夫伍连德、儿子林可胜都是中国医史上极为重要的人物。
许金訇的父亲许扬美是美以美会牧师,他显然更尊重女儿的意愿。1884年,在美以美会女传教会的帮助下,十八岁的许金訇到美国学习。初到美国时,她连英语也不会,经过十年的学习,1894年,她以优异的成绩从宾夕法尼亚女子医学院毕业,成为第二名毕业于美国大学的中国女性。在美国实习一年后,她回到福州,在美以美会所办女医院工作。学成归国的许金訇应该正是促使黄端琼赴美求学的一大因素。
李鸿章归国后,举荐罗丰禄为使才,不久罗丰禄被任命为驻英国大使。1897年,罗丰禄赴英途中经过新加坡时,专门与林文庆会面,希望黄端琼仍能按之前的安排出席世界妇女大会,但黄端琼未能出席,具体原因还不清楚。另一边,在福州的许金訇病重,一段时间甚至十分危急。李鸿章先前选定的两人都无法参会。现在介绍许金訇的文章都说她1898年作为中国代表出席世界妇女大会,这并非事实。在这种情况下,同是早期女留学生的康爱德和另一名康姓女子成为中国代表,她们还向大会提交了一篇关于中国女性教育的文章。康爱德是江西九江人,从小被美以美会女传教士收养。随着时间推移,美以美会在华女子教育也日益进步,康爱德在中国就学习了充足的西方知识,赴美后直接进入大学,虽然比许金訇小八岁,却仅比她晚两年毕业。回到九江的康爱德同样是在教会做医疗工作。可是,最终康爱德等两人也未出席世界妇女大会。据一条并不太确切的资料,和康爱德一同成为代表的康姓女子可能是康有为之女,她们成为代表又未能成行或许和戊戌变法有关,但这仅是猜测,详细经过尚待考察。
1897年,世界妇女理事会执行委员会决定将世界妇女大会推迟一年。1899年六月底到七月初,大会在伦敦举行。驻英大使罗丰禄派使馆随员沈瑶庆之妻刘拾云作为中国代表出席。刘拾云,福州人,父亲刘齐衔官至河南布政使,母亲林尘谭是林则徐长女。沈瑶庆,福州人,父亲沈葆桢官至两江总督,母亲林普晴是林则徐次女,而沈葆桢的母亲林蕙芳又是林则徐的妹妹。罗丰禄毕业于沈葆桢所办福建船政学堂,沈瑶庆成为使馆随员应与此有关。刘拾云在丈夫的陪同下参加世界妇女大会,她的一身中国服饰非常引人注目。为她担任翻译的是使馆翻译生、严复长子严璩。严复和罗丰禄是福建船政学堂同学,又一同留英。像刘拾云这样来自尚未建立妇女理事会的大国的代表被任命为世界妇女理事会名誉副主席,希望她们回到自己国家后推动建立分会。刘拾云在大会上发言的主旨是破除西方世界对中国女性毫无建树的见解。刘拾云说中国女性对国家和对家庭的贡献并不低于其他国家的女性,这样的事例在中国的历史上有很多,而她仅举家族中的一位女性为例。太平天国战争期间,林普晴丈夫沈葆桢为广信府知府。广信府辖现江西省上饶市东部数县,府城在现上饶市信州区。太平军逼近广信府城时,沈葆桢不在城中,清军守兵很少,闻风逃散。林普晴身边人劝她避往山区,林普晴却坚持与城共存亡,又以血书求援。援书情理兼备,文笔极为精彩。沈葆桢赶回城中,援军也在太平军围城前抵达,终于击退太平军,守住广信城。此役令清军稳住江西的局势,也让沈葆桢博得声名,对他之后升任江西巡抚乃至更高职位有不小作用。刘拾云既是林普晴的儿媳又是她的外甥女,这应该就是罗丰禄选派其为代表的原因。刘拾云随夫来英已两年,对西方人对中国女性的看法有深切的体会,这次大会给了她一个阐释自己观点的机会。
此次参会,刘拾云领有随员俸薪。某种程度上,她是一名女外交官。由于缺乏相关的研究,尚不清楚这一细节的意义。
世界性的妇女会议不断举办,但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中国代表出现。今日对甲午到庚子之间几年的女性研究集中在早期办报的几名女性身上,参加1899年世界妇女大会一事并不被提及。世界妇女大会本是民间性质,李鸿章、罗丰禄等官员促成中国女性与会,不清楚其心态究竟是怎样,这次也许仅是李鸿章访问欧美所带来的一次偶然事件。本文原是为了解开笔者读书时产生的一个疑惑,留下的问题却更多,只能是为几位相关人物留一剪影罢了。